干脆回屋睡觉。
文物局平时没什么事儿,丁汉白去得早,正赶上接待市博物馆的副馆长,谈最近一批展示文物的报备情况,顺便确定文物局下去检查的时间。
等博物馆的领导刚走,张寅到了,丁汉白立马劲劲儿地站起来:“张主任,你这件衬衫料子不错。”
张寅皮笑肉不笑的:“我这礼拜一直穿的这件。”
丁汉白好话坚持不过一句:“您怎么说也是个坐办公室的,怎么那么不讲究。”
他跟着对方进主任办公室,张寅落座,他同步坐在办公桌对面,摆明有话要说、有事相求。张寅把茶杯往前一推,架势也挺坦荡,他计算着呢,这办公室就丁汉白这个最年轻的没给他泡过茶。
丁汉白有钱有脾气,就是没奉承人的眼力见儿,目光从杯底盘旋至杯沿,啧啧感叹:“百货大楼的柜台货,次。您去我们家店里挑一个,当我送的。”
张寅气得够呛,不倒茶就算了,还看不上自己的东西,他靠着椅背拉着脸,问:“你有什么事儿?”
丁汉白把桌角那摞文件抬起,抽出最下面一张纸:“我周一递了出差申请,今天都周五了。”
“周五怎么了?”张寅没接,两肘架在扶手上,十指交握,“不批,我带老石去。”
丁汉白捏着那张申请单:“石组长都五十多了,你让他大老远颠一趟?再说了,这次去是看那批文物,我懂那个,最能帮上忙。”
张寅一边嘴角挑起:“懂不懂你说了不算,你少在我跟前装一把,翻过大天去,你家也就是个刻石头的,真把自己当圈里人了。”
这个时间其他同事已经陆续到了,都不由得往办公室里瞧一眼,心热的操心丁汉白惹祸,心凉的单纯看热闹。丁汉白不负众望,满足了两种心态的围观群众,气定神闲地回道:“算不算我还就说了,我懂不懂,反正比你这个主任懂。我们家也用不着翻过大天去,哪怕就剩一间玉销记都是行里的翘楚。”
“雕石头的?我丁汉白雕烂的石头你也买不起。”丁汉白靠着椅背,就跟在院里的藤椅上乘凉一样,“倒是你有点逗,不会做个文物局的主任就把自己当专家了吧,出了这办公室谁他妈鸟你。”
丁汉白几句堵死张寅,一早上谦恭伏低的模样早消失殆尽,他这人别的都好说,独独容不得别人损丁家的手艺地位。读书人又酸又傲,他这种技高人胆大的不止傲,还狂得很。
张寅闷了腔怒火,碍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发作,他早看丁汉白不顺眼,这半年多也挑了不少刺,但明刀明枪吵起来还是头一回。
丁汉白心里门儿清,他一个笔筒顶张寅三年工资,局长见了他就打听玉销记有什么新物件儿,其实这本来没什么,可张寅心眼小又财迷,那就有什么了。
最要紧的是,张寅和他都对古玩感兴趣,而古玩圈没一个缺心眼儿的,一知半解的看不起新手,懂行的更是谁也不服谁。
骂完解气,丁汉白闲闲起身,走到门口时一顿:“出差申请不批,那请假批不批?”
张寅不想看见他:“赶紧给我滚蛋!”
丁汉白走人,这会儿回家肯定被姜漱柳念叨,干脆骑着车子奔了料市。料市从周四就开始热闹,大部头选货的,精挑细选的,全是买主。
每个玉石摊位前都有买主讲价,丁汉白没带那么多钱,闲逛一圈后进入家木料店。他要选一块檀木镂字,店家看他年轻又穿得干干净净,不像淘货的,便没理他。
“老板,你这是紫檀木么?”一位大姐在立在柜前问。
老板说:“正儿八经的小叶紫檀,你看这纹路,我拿料板上显星水,让你瞧瞧金星。”
大姐懂一点:“现在好多小叶紫檀都是假的,我心里没底。”
“本店保真,比玉销记的还真。”老板翻着样板,“大姐,您选料做珠子还是干吗?现在流行小叶紫檀做珠做串。”
大姐立刻忘记真假:“我就想拿去玉销记做珠子,成品太贵,我自己买料便宜点。”
丁汉白本想安生自己看,奈何对方频频戳他神经,他往柜台上一靠,揣着兜光明正大地听。老板说:“那当然了,我这儿的料比玉销记的好,说实在的,玉销记的东西齁贵,谁知道是真是假啊。”
丁汉白不浓不淡地插一句:“比你用血檀装小叶紫檀乱市强。”
他给大姐说:“玉销记的玛瑙就是玛瑙,紫檀就是紫檀,你环太平洋一圈去鉴定都错不了,而且虽然贵,但看行情,紫檀串子肯定升高价,反而赚了。”
丁汉白说完就走,赶在老板发脾气前闪人。
其实玉销记的确厉害,不然那些人不会损一把以抬高自己的身价,但为什么从人人追捧变成贬损了呢?说到底还是生意差了,店铺一再缩减,近百年的声誉积攒起来,消减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。
但最让丁汉白不服气的是,玉销记没落不是因为东西差,而是因为近年这行迅速发展,进圈的人多了,上不了台面的料也多了,凡多必滥,可玉销记不肯降格,只能曲高和寡。
他没了兴致,挑好一块木料便打道回府。
周末向来热闹,兄弟几个都在,丁汉白舅舅家的小弟姜廷恩也来了,都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,喜欢赶时髦玩儿新鲜的,但听闻丁延寿今天下飞机,只好憋在家里装用功。
丁汉白在书桌前镂字,裁好的木料下垫着层层宣纸,他拿毛笔写字,然后准备下刀。三个兄弟围在两旁,把亮光都挡住,他心烦地抬头:“动物园看猴儿呢?”